隕日血蛇根本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, 這些無涯宗挨宰的小綿羊們, 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兇殘！

今日硬是陰溝裏翻了船, 但時光不能倒流，他再是悔青了腸子, 也無法改變現在的局面。

紫色火魔如利劍一般破開皮肉，直切入腹, 紫光很快就自蛇身各處透出, 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戳了許多孔洞的紫皮燈籠。

‘嘩’的一聲，隕日血蛇一身血肉碎裂而開, 朝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之處灑落, 像是下了一場紫光血雨。

紫光朦朧, 一道枯瘦的身影仿佛是從虛空之中跌出，直直朝著下方的黑暗墜落。

曲流鶯身形一動，直降而下, 伸手抱住了幾乎已快沒有呼吸的段亦嵐。

將她小心翼翼的抱住之後，曲流鶯淚水簌簌而下, 此時的段亦嵐輕若無物，曲流鶯感覺自己抱著的只是一截枯枝。

感受著心愛之人在自己懷裏枯萎，痛苦如雷電一般鉆入曲流鶯骨髓，淩遲著她每一寸血肉。

“白癡！你為什麽要追來, 你若死了，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！”

段亦嵐雙目緊閉, 身體早已一片麻木, 覺不出痛來, 確切的說，現在的她幾乎是失去了所有知覺，但令她驚詫的是，自己卻能聽見曲流鶯說話。

“你死了，我要這些意義又有何用”

一道啞澀之極的細語自段亦嵐唇間溢出，曲流鶯輕輕扶過她的後腦，讓她腦袋靠在自己肩上。

朝著虛空處輕聲啜泣道“仙尊，我做不到，我完成不了，請仙尊憐憫，我願用一身血脈，換她一命”

段亦嵐鼻尖抵著一只柔軟的耳垂，喃喃道“你別哭了，聽我說”

曲流鶯知道無涯仙尊定能聽見自己所說，但在她說完之後，周圍卻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。

段亦嵐仍是虛弱到仿佛下一刻就會散去，她們下墜的黑暗也仍像是沒有盡頭，聽聞段亦嵐所說，她立馬乖乖的收了聲。

“你一定是對我下了符咒”

曲流鶯等了半天，卻沒料到段亦嵐開口竟是這麽一句，正在楞神，只聽那人又沈吟道“否則我怎麽會一遇到你的事，就變得魯莽又急躁”

“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為大節大義而甘願舍命之人，但一想到你可能會受傷，可能身殞，我就控制不了自己”

“你一定也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，反正我就是見不得別人欺負你，唉，明明同為女子，又沒見過幾面，卻對你說這些，你若想罵我變態就罵吧”

曲流鶯肩頭微動，一手繼續抱著她，一手輕撫上她滿是涼意的面頰，輕聲道“你不是問我喜歡你是什麽意思嗎，就是明明同為女子，我也喜歡你的意思”

說罷，曲流鶯的紅唇溫柔的落在了對方那只剩薄薄一層的唇上，曲流鶯吻得極是憐惜，像是在親吻葉片滾落的第一滴晨露，仿佛稍稍重上一丁點，都會將那晨露碾碎。

段亦嵐原本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，突然感覺一雙柔軟之極的唇瓣將自己吻住，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，眼皮微微抖動，睜開了雙目。

全身仍是沒有知覺，唯獨與曲流鶯雙唇相合的那處。

那蝕骨的柔軟，竟然有一種熟悉之感，還不等段亦嵐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感覺，身體一輕，劇烈的眩暈感襲來，緊接著她就什麽也感知不到了。

曲流鶯吻著自己心愛之人，正準備強行燃燒血脈，助她恢覆生機，懷抱突然一空，段亦嵐整個就消失了去，她先是一楞，而後心中又同時升起驚喜與害怕來。

喜的是無涯仙尊終於出手了，而怕的則是，萬一自己的猜測是錯的，那可怎麽辦。

段亦嵐再次恢覆感知的時候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只小舟裏，耳畔有著嘩嘩水聲傳來，而上空則是沒有一絲雲朵的藍天。

“我怎麽會在這？我的傷勢也難道我已經死了，這就是死後的世界！”

段亦嵐突然從舟中坐起，一邊極目四望，一邊伸手朝自己嘴唇撫去，她記得在自己昏迷前的最後一幕，曲流鶯好像吻了自己。

段亦嵐很快就清晰的認知到，自己並沒有死，也不是在做夢，自己好像是被什麽力量傳送而來。

令她萬分驚奇的是，自己體內體外的傷勢統統消失了，但丹田之中卻空空如也，無法納氣，也無法摧動任何力量。

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名不曾修煉的普通人，氣力有限，感知有限，無法掠出小舟離開，也無法探知遠處是怎樣的情形。

這片大海似乎無邊無際，也無風無浪，小舟就這麽輕輕搖晃著在海上飄著，沒有方向，也沒有盡頭。

段亦嵐立在船頭靜靜看了一會兒，又走回舟身中央盤膝坐了下來，閉上雙目，不再去想這裏是何處，自己又該如何離開。

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平空出現在這裏，既然有人用那般奪造化之力將自己弄了來，那自己就安靜等著便是，對方遲早會有所行動的。

這個詭異的大海之上沒有晝夜，段亦嵐不知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，她就如一個入定的老僧般盤坐著，均勻的吐息著，緊閉的雙目一次也沒有再睜開過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一道蒼老的聲音才自虛空處響起“若是你在曲流鶯跟前，也能保持這般心性，又怎會被逼得如此”

“憑你的資質，再苦修數年，說不定就能夠晉入九階，成為這天地間真正的皇者”

段亦嵐睜開雙目，立於舟中，眼前之景一點變化也沒有，也沒有看見說話之人，遂朝著天空道“多謝前輩出手相救，曲流鶯，她是否還安然？”

隔了半晌，蒼老的聲音才再一次響起，卻並沒有回答段亦嵐的話，而是緩緩道“此處為情海，情海無涯，若是你能夠做到忘情，方可悟道而出，若是你做不到，將永世留在這裏”

“情海之中，你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，也做不到自裁，就如那畫中之物一般，無法破界，也無法超脫，你好好考慮，然後給我你的選擇”

段亦嵐望著虛空處問道“何為忘情？”

“忘卻心中人”

天空中那道蒼老的聲音說完這一句之後，情海之上便陷入了一陣良久的沈默。

段亦嵐自然不會天真的認為，那老者所言，指的是不再與曲流鶯見面或是有所瓜葛。

那聲音所指，是要徹底的從自己心底、血肉及腦海之中，將曲流鶯的身影及與她有關的記憶盡數抹滅，縱使相逢應不識！

段亦嵐又重新回到舟中坐了下來，她反反覆覆在心中思考著這個問題，只要徹底忘記一個人，自己就可以繼續尋道，究竟值不值。

如果放在以前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，她也曾對曲流鶯說過，情愛紅顏終是枯骨，唯有道法長存。

但此時此刻，她卻做不了選擇，因為要讓她從心底忘卻的那個人，是曲流鶯。

段亦嵐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那個女人，還有許多話還沒有說，自己剛剛發現了超越自己性命的存在，真的甘願舍棄嗎？為何求道就必須忘情呢？兩者之間是對立的嗎？

情海之上，不覺時間流逝，段亦嵐沒再開口說過話，那道蒼老的聲音也再沒有出現。

那道蒼老的聲音之主自然便是無涯仙尊，而段亦嵐雖然沒有回覆，卻以自己的行動給出了她的選擇。

段亦嵐不知道自己已在這情海之上飄了多久，或許只過去了數日，或許已過去了數年，久到她都快忘記自己的存在時，情海之上忽然狂風大作，舟身也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。

段亦嵐睜眼看去，一道千尺巨浪如天幕般升起，直抵蒼穹，她絲毫不用懷疑，當那巨浪落下之時，自己以及所在的這只小舟，都將被拍得連渣都不剩。

段亦嵐長舒口氣，自舟中站立而起，張開雙臂伸了一個懶腰，朝著那正往自己這處拍下的巨浪，心平氣和的道“我的答案是，永生永世，我段亦嵐，都不可能忘記曲流鶯”

巨浪似乎被她這句話徹底激怒，帶著毀天滅地之勢，呼嘯著朝小舟砸下。

幻界之外，無涯仙尊與曲流鶯坐於無涯樹下，相對而弈，不遠處的一處光幕，投射的正是段亦嵐在情海之中的景象。

那日，當段亦嵐莫名消失之後，沒過多過，曲流鶯就出了幻界。

她發現自己正立於無涯樹下，而段亦嵐也還活著，無涯仙尊沒有與她多說什麽，甚至沒有回避自己的心神在情海之上與段亦嵐的對話。

整整十數日，無涯仙尊除了讓曲流鶯與自己對弈，其餘之事皆是不提，曲流鶯也毫無辦法，只能一邊執子下棋，一邊留神觀察著光幕之中的情況。

直到此時此刻，光幕之中的段亦嵐，在還未真正想起自己與她的那些過往之際，迎著巨浪堅定出聲，曲流鶯一顆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。

她徒然站立而起，扔下不小心打翻了一地的棋子，以及正執子冥思苦想的無涯仙尊，轉身朝著光幕那處走去。

無涯仙尊衣袖一拂，滿地的棋子連同棋盤統統消失不見，走到曲流鶯身側，盯著光幕之中正被巨浪吞噬的段亦嵐，呵呵笑道“她很好，通過我的考驗了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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